【丧乱志※第二部 沙场兵】(2)
第二章 暗箭明枪
欢呼声未完,已有一人在帐外大声道:" 禀将军,属下史天非求见!" 吴璘
欣喜道:" 天非回营,定是寻着了张枢密驻跸所在!" 吴玠亦难掩面上喜色,扬
声发命,将史天非宣入帐中。安鸿放眼,只见一窄目细眉男子手挽一人头阔步而
入,虽只做普通百姓装扮,却难掩骨子里蕴着的飒然洒脱。那颗头颅断口处犹在
滴血,正是适才策马逃奔那人。
史天非来在吴玠面前郑重一礼,道:" 属下三人不辱使命,打探得知张枢密
已于前些日移驻兴州。我恐将军等待心焦,故先来禀报。余下二人此时应已在兴
州探得确实,不日即将归营。" 吴玠颔首微笑,问了几句别情,史天非一一作答,
状颇相得。吴玠对史天非手中人头不闻不问,史天非亦毫不在意,便似此事自然
而然一般。一众军校听闻张枢密驻跸所在已被寻到,心下为之一振。但乱军一事
未毕,史天非提头在手,又皆不敢大意,个个将精神身体绷得死紧。
吴玠又问了几句原下军情,命史天非呈上人头、一旁稍待,手指人头道:"
今夜之事,首恶已除,同谋者不问!" 众军校闻言,略略放松。吴玠环视,续道
:" 众军妻子离散、粮草不敷,朝廷指令不清,枢密下落不明。诸位掌兵不易,
我却不能分忧。今夜之乱,罪在吴玠. 吴玠无能,请诸位见谅。" 言罢,团团一
揖。
众人闻言纷纷抱拳,心中半是惊诧半是羞愧,结舌不言。吴玠揖罢,负手转
出帅案,行了几步,忽厉声道:" 但我心中有一事,如鲠在喉,不吐不快!我汉
家之耻,三千年来可有如靖康者?我大宋之败,二百年来可有如富平者?你我历
此两次奇耻大辱,何以不思整军备战于内,复陕御金于外?何以涕泣感伤,做小
儿女之态?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!国破而放诸不顾,家户安能独存!莫非尔等百
年之后,去与征西逐北、控西夏复燕云的祖宗父辈言讲,大宋国祚,便是丢坏在
我等手中么?莫非尔等愿见绕膝之儿孙,皆效胡虏打扮、做禽兽蛮语,为金狗驱
做牛马么?休要忘记,你我是西军!是我大宋最为能战之虎狼!" 说到此处,吴
玠呛啷一声抽出腰间佩剑,割破指尖道:" 我吴玠今日对天盟誓!绝不叛朝廷!
绝不背祖宗!扶保大宋天下!复我西军荣光!" 帐内众人,闻吴玠所言,个个热
血沸腾,激动难以自已。吴璘拔刀划指,尚未开言,便听得一人霍然拔刀在手,
划指激昂道:" 我西军儿郎,岂是好相与的?永兴军曹武,愿随吴经略死战于此,
定要让金狗有来无回!" 话音未落,又有一人慷慨道:" 秦凤军王杨,愿随吴经
略死战于此……" " 泾原军刘良嗣……" " 环庆军高猛……" 一时间,帐内众军
校报国保家之情如薪似火,誓死抗金之声此起彼伏。安鸿、十二等人在侧,也听
得热血沸腾。待众人声少退,吴玠将指尖血在唇上一抹,昂扬道:" 今日我与诸
君歃血!前事既往不咎,同心御守此原,使金军不得存进。扶保大宋天下!复我
西军荣光!" 众军校皆学吴玠一般以血加唇,齐声狂呼道:" 扶保大宋天下!复
我西军荣光!" 帐外军士听帐内喊嚷,亦齐声随之高呼。顿时,巍巍群山呼应,
瞑暝群鸟惊飞。其余军营中军士闻声不知所以,待听清主营内喊声,亦是热血上
涌。
众军校呼喝正盛,帐外一卒匆匆而入,绕至吴玠耳畔,低低密语了数句。吴
玠听罢,挥退兵卒,举手止住众人,大笑道:" 捷报!杨从义率军千二百人,以
诱敌之计攻占凤翔,得积粟数十万斛。粮队在路,已至半途!原上众军粮草之厄,
眼见可解!" 众军校闻言,又是一阵欢呼。吴玠下令众将各自归营收束军士,明
晨于中军帐前点卯。待众人皆恭谨行礼,一一散去之后,吴玠将安鸿让至主位,
单膝点地礼敬道:" 今夜若不是安公子单剑守营门,舍命相救,吴玠此时已做刀
下之鬼。请安公子安稳,受吴玠一拜!" 吴璘、陈远猷、史天非皆在吴玠身后随
拜,安鸿哪里肯受,跳起侧身让了,口中连称不敢,运股柔和内力将众人搀住。
十二在一旁笑得一朵花也似,便如同受拜的乃是自己一般。吴玠几人被他一阻,
竟无一人能拜下去,都在心里暗赞他功力深厚。独吴璘瞥见一旁的十二,赞道:
" 这后生笑起来好生俊俏,可惜太过瘦弱,征战定会力亏!" 十二嗤鼻道:" 我
家安公子比起你来亦是瘦弱,你可敢与他较量一番?" 吴璘想到营门地狱般场景,
连连摇头摆手道:" 若安公子是金狗,我豁出命也向前拼了。不过安公子乃是我
等强援,我才没那么傻送上去挨打!" 众人闻言皆笑,入夜以来的惊险忧心,尽
化于无。安鸿心中惦念诸葛砦,想起今日帐中与吴玠所订之策,笑了笑问道:"
吴经略,如今张枢密所在及凤翔用兵皆传喜讯,该用何略为佳?" 吴玠摇头,面
上忽现愁容,叹口气道:" 似天非这般传信回来,报知张枢密驻跸处之人,已有
数拨。我每得信,便遣人去那处寻张枢密、报知此地军情,可次次落空,故这次
才令天非用此稳妥之法。待与天非同去二人归来,方可定其确实。到时,我遣天
非与安公子同去,一来为折指挥求援军,二来亦为我和尚原求些钱粮兵马。" 安
鸿讶道:" 凤翔不是解粮数十万斛至半途了么?" 吴玠下意识打量一下四周,肃
容悄声叹道:" 适才亲兵来报的之信,乃是凤翔粮队千人,与神岔城外大路之上
与金人厮杀一场,整队人马于神沙河畔失去踪迹,生死不知!" ………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" 生死不知,踪迹全无!" 李豫没好气的瞥了瞥问话的王锦,看都不看折翎,
便欲扬长而去。王锦怒道:" 这都多少日了!你怎地就是这般执拗?折将军现下
乃是诸葛砦之主,你给我恭敬些个!" 李豫停步道:" 我心中,诸葛砦之主永远
只是长公主一人!" 折翎举手止住色变的王锦,平静道:" 无妨!" 转身问李豫
道:" 李兄弟,近二十日索砦,皆无所得么?" 李豫见折翎如此,也不好意思无
礼太过,垂首答道:" 说来奇怪,砦中各处,竟是连那胡女的一丝踪迹也寻不见。
砦众结营自保十余日,近来多有松懈者,却也安然无事。那胡女许是杀了人便逃
窜出砦子了!" 折翎颔首道:" 近日有劳李兄弟辛苦奔波!砦中粮草军需清点的
如何了?" 李豫闻言猛地抬头,不满道:" 这管家之事,乃是我分内,定为……
将军筹备周全,不至物资缺匮。可是将军亦该约束所部,切勿浪费!那风慎一场
火,用去砦中全部火信、半数油料,大是可恨!" 折翎回头去看一直跟在身后的
风慎,却只看到疾步去往架神臂弓处呼喝砦丁的襕衫背影。李豫冷哼一声离去,
王锦在旁道:" 李豫虽是无礼,但所说之事确实要紧。那场大火壮则壮矣,却是
可一不可再。如那夜般为那整齐排场,演练的士卒疲乏,亦是不值。" 折翎点点
头道:" 书生不识为战之苦!我已与他谈过,日后亦只许其筹划参谋,再不用他
主事,王兄放心。" 王锦拱手自去,折翎下砦墙入砦中,寻了赵破、又带了高诵
晏虎欲出砦观敌。
到得砦墙后宽阔处,左见陆大安和老坑带着两队各十数人马舞刀牌对战,右
见郝挚教习砦中部分弓手运弓。一队妇孺老幼担水壶浆来与众人消渴,老坑一口
气喝完碗中水,向着提水桶蹒跚往郝挚处去的一老妪背影大叫添水。见老妪不理,
摇头讪笑道:" 这张婆子越发耳聋了,喊住她硬是比活劈十个金狗还要费力!"
陆大安一旁凑趣道:" 莫要胡吹大气!劫营那夜论功时,你只劈死九只!怎知死
十只金狗要出多大力气?" 二人及周遭人笑闹,乱作一团。忽一人望见折翎,急
整肃行礼道:" 折将军!" 众人闻声,无论砦左砦右,亦无论男女老少,皆恭然
礼敬。自那夜劫营后,追袭金人败军之战,数战皆胜。砦中个个将折翎视作天神,
对敌战意亦是昂扬无匹。郝挚行礼后,对折翎道:" 将军可是要去困金狗处探查?
" 待折翎颔首,又道:" 恰好围营人时该换岗,我带了人手与将军同去。" 众人
出砦,往左拐在林中行了几个时辰,便到了一处山谷。行到谷口外不远,树后转
出陈丹谢宝。不待折翎发问,便禀道:" 将军,谷中金狗约剩了不足百人,多半
带伤。遵将军令,日间射脱逃,夜间射营火。金狗已三夜不敢举火,白日里发狂
窜出者与日俱增,眼见便是覆没之运。" 折翎温言勉励几句,下令换岗,一众弓
手刀牌纷纷自树后隐匿处现身。正熙攘时,谷中忽发一声喊,数十无恙及轻伤金
兵在前,重伤难行金兵在后,冲突而出,状若疯虎。围谷砦丁猝不及防,各自慌
乱。折翎登高大呼道:" 刀牌在前,弓箭在后,各自原地守御。赵破突前带刀牌,
箭营押后射敌将!" 一边说,一边弯弓搭箭,觑准突在最前那金兵一箭射出。
众人闻折翎语,心中皆安稳许多,各自依令而行。阵尚未成,已有五敌命丧
无翎箭下。众人见之,皆欣喜大呼,奋力杀敌。林中箭矢穿空,刀光霍霍,呼喝
声声,惨叫连连。仅仅顿饭工夫,金兵大多毙命,砦丁亦有二十余人带创,伤及
性命者却是半个也无。赵破顶在最前,杀了几个金兵后与一名金将缠斗。那金将
使一长柄大锤,舞动起来虎虎生风。赵破手中单刀相对短薄,不敢与之硬碰,只
得使足身法在金将周身绕砍。金将眼见身边金兵纷纷倒地,血灌瞳仁、状似疯癫,
大锤再也没什么章法,只是使蛮力乱舞。赵破趁机给他添了几处浅伤,渐渐占了
上风。
盏茶再过,金兵丧尽,只剩了浑身是血的使锤金人。折翎佩服他勇猛,又见
赵破稳居上风,遂令诸军打扫战场,收缴军器,自收了弓矢与郝挚高诵作壁上观。
那金将见众军殆尽,折翎等人虎视眈眈,心胆俱寒。一个疏忽,被赵破踢中手肘,
大锤脱手而出,砸在自己膝盖之上,登时跪地不起。赵破以刀加其颈,侧头望向
折翎,只待其一声令下,便取了金将性命。
折翎见状方欲示意赵破斩首,身旁郝挚咳嗽一声,踟蹰道:" 将军,可否留
这个金狗一条性命?" 折翎心中奇怪,问道:" 为何?" 郝挚踟蹰再三,答道:
" 阴平路险峻,骡马不能行。本就不为惯于平原行军的金狗所喜,故此行军缓慢。
先遣两队先锋,如今虽已被将军尽数斩杀,但后续大队应尚不知情。将军借此人
之口,将信传给后来金狗大队。使其知此处非但路险难行,更有强军当道……"
听到此处,折翎击掌赞道:" 妙极!妙极!金人必有段时候慌惧犹疑!请赵破兄
带同砦丁往远处,于必经之路上设置各种砦中捕兽机关。金人于路步步心惊,我
等箭营再于林中设伏,定会迫其降低行军速度。待金人缓行到砦前,二弟兴许已
带了援军赶回……" 赵破闻言亦笑赞道:" 此法甚好!不过,也不能容这金狗完
整回去!" 说罢,刷刷两刀将那金人的双耳齐根割下。金人惨叫一声,捂住己头
两侧,指缝中鲜血淋漓,汩汩而下。参战砦丁此时已收聚完毕,齐围拢过来哄笑。
折翎戟指喝道:" 今日饶你不死,回去告知续来金狗,西军神箭营与蜀中诸葛砦
同守此路,来者定是有死无生!" 郝挚上前几步,抓住金人衣领道:" 谨记我家
将军言语!这便滚吧!" 说罢双臂使力,将金人扔了出去。金人落地翻滚,满身
树叶尘泥,众人皆大笑。金人环视了满地狼藉的尸首,目露凶光。郝挚待其看向
自己,用手遥指了一个方向道:" 直直去走,自可出山。你若死在山中,可白费
了我家将军留你之用!" 金人闻言,深深的看了郝挚一眼,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,
拖着伤腿捂着头侧,一瘸一拐的离去。
折翎率众归砦,令赵破遣斥候远探百里,又令王锦使砦丁于路广设机关陷阱,
而后亲自同风慎、李豫一道改良砦中原有弓弩、加固砦防,不觉间几日时光便匆
匆而去。这日晨起,折翎与风慎在议事厅前凭高下望,见三坪二十余层台之中炊
烟处处、鸡犬声相闻不绝,时而妇人呵斥,时而幼儿哭啼,一派恬淡安乐景象。
风慎慨叹道:" 似如此,真乃世外桃源!" 折翎回首望议事厅,亦叹道:" 金人
破关、涂炭中原,不知有多少如此处桃源之地骤起烽烟,又不知有多少两情相悦
之人破家丧身、不得快活!" 风慎见折翎望议事厅而叹,知他心念巧云、仍难自
拔,方欲出言相劝,却见坪下路间,高诵带了名斥候急匆匆赶来。二人到了切近,
那斥候行礼道:" 折将军,喜报!金人大队行进缓慢,几近于滞。七日前出了木
门道,正渡白龙江之时,恰逢江水暴涨,落水溺亡者不计其数。江上无舟可用,
金军断为两截。前部约五千人虽已过江,但粮草后勤一应之物皆落入水中,正四
散打猎以资军食。" 风慎闻言,喜上眉梢。折翎只是淡淡嗯了一声,便命高诵带
斥候去歇息用饭,自与风慎下坪去砦前宣布此讯。行到下坪,前望砦墙不远,晏
虎又带了名斥候急匆匆赶来,行礼道:" 折将军,喜报!白龙江大水,三日不退。
江面之阔,使两岸几不能对望。岸边道路,多被淹没。金军大队,退三十里扎下
营盘。已渡江人众,迁往山顶安营。营中不见炊烟,许是粮草已尽。" 风慎闻言
再喜,折翎亦是一如前遭。晏虎望着折翎踟蹰不去,关切道:" 将军,云夫人去
后你再也不曾展颜。云夫人若在,定然不喜。" 说罢,眼圈微微泛红。折翎心中
感动,抚晏虎背默而不语。半响,方叹道:" 放心,我自有数。" 挥手遣晏虎与
斥候去了。
到得砦墙,寻见王锦赵破李豫,折翎将斥候所言复述一遍,吩咐道:" 既金
兵进军缓慢,我等便可从容布置,砦中亦无需留守太众。请王兄赵兄率砦众去林
中助设置机关弟兄们,留十余人在砦中,助我与风先生、李兄弟守砦即可。" 风
慎在一旁捻须道:" 风某有一提议。不若请王堂主率老坑及半数砦众去林中助设
机关陷阱,赵堂主率陆大安及另半数砦众在机关侧后多设营垒。翌日金兵渡江入
林后,折将军便可携近日所教授弓手出砦,依托机关之助,层层防御,胜过枯守
砦墙多矣!" 折翎四人闻言,皆抚掌称善,遂依计而行。王锦赵破出砦约有半日,
折翎正在砦墙上与李豫一道筹划方略,忽望见砦外斜坡处一浑身浴血之人飞奔而
至。离砦墙尚有段距离时,那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,大声哭叫道:" 折将军,大
事不好!王赵二位堂主被金兵重重围困,派我拼死杀出向将军求援!" 墙上众人
尽皆色变,折翎飞身而下,扶起地上那人急切问道:" 围在何处?金兵多少?"
那人面上亦是涂满鲜血,涕泣道:" 金兵数千,将二位堂主围在……" 声音渐小,
身子亦缓缓委顿下去。折翎大急,俯身相就,侧耳细听。那人作欲死之态,忽怒
目圆睁,翻腕亮出一把匕首,向着折翎心口猛地刺来。折翎眼见寒光闪闪,躲避
已是不及,只好尽力将身子向下缩去。匕首入肉,刺在左肩侧锁骨之下,直没至
柄。
折翎忍痛,运了内力一掌推出。那人一击得手,一个地滚正欲遁去,忽觉脑
后掌风雄浑,笼罩颇广。虽是不敢迎接,却无可选择,只得拼尽全力回身出掌。
掌风相对,那人耳听喀拉一声,继而剧痛传来,腕骨掌骨俱碎;胸腹间如遭大锤
猛击,口喷鲜血,躺在地上难以动弹。折翎一招制敌,正欲喝问其来历。路两侧
密林中同时窜出五个身影,将折翎围在当中,似乎用了某种合击之法,进退之间
颇为默契。
砦墙上众人见折翎被伤,又见折翎陷入围中不得脱,个个大惊失色。风慎李
豫乃是文人,箭营众人箭术超群,近身攻战却是稀松,陆大安老坑出砦去了设机
关处,一时之间,竟是援无其法,救无得人。
折翎在五人围中,初时受五人合击之法所制,束手束脚,渐渐惯了对方套路
后,便一点点占了上风。高窜低伏,东挡西接,将五人小阵压制的有守无攻。正
争斗间,忽觉匕首伤处一阵酸麻传来,将左臂带的乏力。心中暗暗叫了声" 不好
" ,忍痛发力,竟愈见神勇,意在速战速决。
围攻的五人忽感折翎掌风一变,如墙似壁般压迫过来,使人难以躲避抵挡。
片刻,其中一个被掌风扫到左腿,骨断筋折,仆倒于地。折翎起脚踏在他咽喉之
上,登时一命呜呼。小阵阙一,立显散乱。又战了盏茶功夫,三人死,一人伤,
危情已解。那伤者在怀中摸出一把匕首,脱手掷向折翎面门,转头就跑。折翎躲
过,提气要追,却觉脑内一阵眩晕。知是匕首有毒,遂不敢大意,忙停步运息驱
毒。伤者躲过墙上箭营射来几支羽箭,借折翎疗伤之机远遁,眼见入林,忽一只
铁锥自侧刺来,穿胸而死。
魏庆刺死那人,急掠至折翎身侧,运功助他驱毒。箭营人等下墙,欲将最先
行刺那人擒回砦中。离那人数步之遥的时候,只见他挣扎坐起,虚弱吟诵道:"
如有得住彼国者,究竟普会无忧愁。" 语出之间,七窍流血,身死魂灭。众人惊
诧,只得在一地死尸身上,希冀寻出可证来历身份之物,谁知却是一无所得。
半响,折翎驱毒毕,缓缓睁眼。问知众人无果,回头关切道:" 你以真
气助我,自己身上的伤势可大好了?" 魏庆答道:" 已无大碍,有劳将军挂怀!
久在房中气闷,今日在山中散心,不料居然有人行刺将军。魏庆保护不周,还请
将军恕罪!" 折翎摇手示意无碍,起身正待回砦,远处又有一浴血之人飞奔而来,
于途大叫:" 折将军,大事不好!" 箭营众人有前车之鉴,声音入耳,不约而同
地在折翎身前站成一排,弯弓搭箭直指来人。来人见状,急停步喊道:" 我受赵
堂主之命,有紧要军情报与折将军!" 此时,砦左峰顶上有一女声喊道:" 休伤
了我家二牛,他在赵堂主麾下做斥候的!" 众箭手闻声,心中大定,弦松箭收。
来人见状,疾步向前,正欲开言,一支箭如电飞来,自右肋处射透、穿肩胛而出。
飞箭内蕴真气,骨脏皆创。那人喷出口鲜血,向后退了十数步靠在树上。忽又一
箭飞来,穿左肩将来人笃的一声钉在了树上。
众人望去,见羽箭无翎,尚不及愕然回望,耳边已响起折翎之命:" 魏庆当
先,郝挚押后,你等速去砦左峰顶台上擒人,生死勿论!适才那说话声音,乃是
娜娜那胡女!万万小心!" 折翎一面说,一面轻身掠至木前那人处喝问道:" 尔
等是何人?竟敢伙同胡女,连番行刺!" 那人被箭钉在树上,又被箭中真气伤了
肺腑,正自调息不止。待折翎近前问话,见他左肩伤处血流不止,显是适才强开
弓时将伤口撕的更大,遂阴惨惨一笑,双脚一踏树身,忍痛穿箭过体,一掌直拍
折翎前胸。折翎不料来人坚毅如此,被他一掌结结实实打在胸口,登时飙血倒飞
而出。那人拼死一击,箭穿处鲜血狂涌,肋骨断处疼痛无比,情知无力再战。抬
眼见刚刚回至砦门处的箭营众人正在往回飞奔,顾不上折翎死活,摇摇晃晃轻身
逃去。几息后,忽听身后有风雷之声,扭身回望,两枝箭分作上下,上先下后呼
啸而来。那人面色一凛,将余下内劲贯在左手,由上而下在身前竖着拍落,意图
一掌断双箭。不料下面那支无翎箭倏地加速,后发先至,穿过腹部正中。箭上真
气于腹中爆散,将肚肠炸做截段。
折翎双箭同出,所耗不小,左肩伤处,伤损愈重。眼见着逃走之人中箭,心
头一松,晃了几晃,向后便倒。恰好赶到的箭营众人一拥而上,将折翎护在当中。
折翎调息片刻,指峰顶道:" 不必理我,休得走了那胡女!" 箭营众人听他中气
不足,面面相觑,无人肯动,只是七手八脚的从身上撕扯布条,为折翎裹伤。
折翎见状,无奈叹息。教魏庆在自己身上认了几个穴道,让他为自己点穴止
血。魏庆依样施法才毕,远处又奔来一人大喊道:" 折将军,大事不好!" 箭手
闻言尽皆愤怒,起身搭箭时却发现来着乃是赵破。赵破见众人以箭相指,亦是错
愕,待见到折翎被伤,忙抢前询问。待折翎问起来意才恍然急道:" 折将军,斥
候来报。金兵不知从何处偷渡了白龙江,兵锋已至玉垒关前。江边山顶那营,乃
是疑兵!" 折翎惊问道:" 玉垒关大路至此处,岂不是只得一日夜路程?" 赵破
惭愧答道:" 我手下斥候,乃赵某亲手调教,轻易不会出错上当。如今传回情报,
错漏百出,定是我师尊孟门大长老在金营中调遣。若真是他老人家在,此段距离
抄近恐只需一日便可到达。自我接斥候消息,到我赶回砦,已过半日了。" 折翎
忍痛起身,吩咐了箭营众人去砦中传令备战,再问赵破道:" 王锦兄与砦中设伏
青壮,现在何处?" 赵破扶了折翎,边走边道:" 得信后,我在前急赶,他带大
队随后。个把时辰,便该回来。" 两人说话间,看看到了护河边,斜坡远处隐隐
传来驳杂脚步声音。二人回望,只见一队金兵飞快行进,其数约有三百。队前有
一身影,电闪般向前飞掠,瞬息便已来在折赵眼前。来人一掌向下拍出、将二人
笼罩,身形却毫不停顿,直直往尚未关闭的砦门处飘飞。折翎见势不妙,也不顾
来人掌风临身,轻身而起、勾指成爪,鼓余劲不吐反吸,意图将来人留住。一旁
赵破大喝一声,双掌交叠上推,欲正面抗下来者掌力。
来人身在空中,以为地上二人功力相若,自己一掌足以脱身去控制砦门,以
便金兵入砦。忽然一股沛然吸力自下而来,若不躲避,恐有受伤之虞。只得皱眉
轻" 咦" 了一声,缓了口气变幻掌法、又硬生生止住去势,一个旋身回落在护河
边不远。
赵破晓得来者身份,自知不敌,故推掌时用尽全力。谁知对面雄浑掌风倏地
消失,自己一身力皆打在空处,身子里空荡荡的难受,喉头一紧,险些呕血。折
翎使内力去抓来人,本就劲力向回,不料对方掌风忽变,裹挟着自己的内劲向自
己打过来。虽是极力闪避,却还是难脱厄运,血气翻涌、伤上加伤。捂着胸口,
借对方掌风余力,向后飘过护河,踉跄坐倒。将眼望来人,只见一白发老者,虎
鼻鹰目,身着黑衣,亦正审视地看着自己。
老者见魏庆已带了几人抢出砦门,知时机已失,遂负手冷冷一笑道:" 雀巢
鸠占,果然有些料子!" 将头转向赵破斥道:" 你这逆徒!欺师灭祖!趁我不在
砦中,竟做下如此好事!" 赵破闻言,噗通跪倒,叩头答道:" 孟门于我,乃家
国一体。我之艺业本领,皆是师父传授。徒儿怎敢做欺师灭祖这类大逆不道之事?
只是长公主遗命,令我助折将军守砦抗金。徒儿自幼入孟门,长公主有令,安敢
不从?还请师父体谅!" 老者闻言,又是一阵冷笑,哂道:" 行不忠不义之事,
偏生寻个大义名头!好!如今我以孟门长老的身份命你献砦与金人,助其入蜀灭
宋,以报我孟门百年之怨!" 老者话音落时,那队金兵已来在不远。老者举手示
意众军停步,直视赵破,等他回答。赵破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,起身坚定道:"
门规有云,孟门乃孟氏之孟门,护门使及长老皆应受孟氏驱使,不得违背。如今
长老之令,与长公主遗命相悖,恕属下不敢奉令!" 老者戟指怒喝道:" 好胆!
我蜀人遭赵家百年屠戮压榨,你都不顾了么?切莫忘记,你祖上名讳,尚在议事
厅中高挂!你是个蜀人!" 赵破垂首叹气道:" 师父,徒儿不敢玷污祖上英名,
亦当秉承祖上遗志。但无论是蜀是宋,皆属华夏一统。长公主在砦中读书时曾教
徒儿等说,兄弟阋墙,外御其侮。徒儿深以为然,绝不敢为蜀宋之争而勾结胡虏,
断送我华夏江山!王锦李豫及砦中众人,亦与徒儿所想一般!" 老者大怒,运气
抬手喝道:" 逆徒!今日我便毙了你!" 说罢,左手在身后一招,金兵会意,呐
喊而来。老者抬起的右手方欲击下,忽觉砦门处有风雷袭来,遂手腕一转,将掌
力击在那股风雷之上。二力相交,轰然作响,无翎箭矢,碎若齑粉。
折翎将所剩内力尽数附着于箭,箭离弦,人倾倒,大喝道:" 快回来!放箭!
" 赵破一个箭步窜过护河,与魏庆一道将折翎拽进砦门。箭营众人早在墙上蓄势
以待,此刻得令,便将支支羽箭抛洒下来。
老者被折翎一箭震得身体摇晃,再想追击时砦门已闭。墙高难越,又加箭矢
袭来,只得退避三舍。随来金兵,个个擎盾。十几人将老者护往远处,余下二百
余呐喊着往砦墙冲击。老者在后呼唤不许攻砦,却无人听从,只喝止不住。
墙上除箭营五人外,只有十余砦丁。虽个个持弓,箭雨亦是稀疏,难以阻拦
金兵脚步。这股金兵甚是骁勇,列了一队在稍远处与墙上对射,余者皆向前冲阵。
至护河时,在前者不顾生死将手中盾在身后斜斜立住,在后者用此斜盾为踏板,
前赴后继地纵跃过河。除少数跌落河中,被湍急河水冲走外,多数成功过河。墙
上十余把弓射死几名做踏板者,又射死些在空中纵跃之人,却难挡金兵人多。片
刻之后,砦墙之下已有金人数十,以匕刺木墙,靠强悍臂力一点点向上攀爬。
墙上箭营五人岿然不动,在郝挚发令声中集中了箭矢,时而远击对射金兵,
时而低杀砦墙上攀爬之人。十余砦丁见敌过河便已慌乱,手中持弓不稳,惶急间
亦不知该射向何处。墙下过河金兵,渐见密集。
正危急时,砦左峰上忽起一阵鼓声,石块大者如碗口,小者若鸡蛋,如雨般
随鼓声泼洒而下。金兵不防备有此,举盾不及,被砸的鼻青脸肿、头破血流。其
中一将领模样之人举盾大呼,其声方出,便被一箭射穿了喉咙。众金兵一阵惊恐,
墙上箭营却起一声欢呼。呼声中,折翎面色苍白,举弓接连射死三名将领打扮的
金人。收弓喘息道:" 陈丹、谢宝,上左峰,专射黑衣老者护卫,其余不问。赵
兄、魏庆,率砦丁弃弓取刀,专砍攀墙上来金兵。郝挚、高诵、晏虎,三才箭阵,
射河边以盾为阶之人。" 言罢,张弓又是一箭,将墙上两名金兵穿在一处。
众人见折翎,心中大定,个个精神抖擞、依令而行。金兵处处受敌,渐呈败
象。折翎虽每出箭后,歇息时间便更长些,但箭箭毙敌,亦令金人惊恐、砦人心
安。
左峰之上,备战多日以来,风慎李豫已率众在峰顶四周设列半人高木栅以策
安全、方便守峰者凭高下视,又在木栅内储备擂石、以备攻战。此时派上用场,
遂带着一众做饭担水的妇孺,将累日所蓄的石块向下抛砸的不亦乐乎。眼见金兵
死伤者渐多,人潮开始如水般退却,二人凭栏下望,指金兵狼狈者大笑。孟门大
长老身边一金将被陈丹谢宝射的烦躁,心中怒气正无处排遣,闻听风李二人笑声,
抽冷子一箭射向二人。谢宝眼疾手快,弃弓将二人向后一扯,羽箭嗖的一声自二
人眼前飞过。李豫一跤跌倒,风慎向后急急退了几步,口中呢喃着" 吓煞本官、
吓煞本官" 倚在了峰顶储擂石的木栏之上。谢宝见二人无恙,长出一口气,叹道
:" 好险!" 叹声未落,风慎倚靠之栏喀喇一声响,四面皆断,内中擂石一涌而
出。风慎猝不及防,被滚石带着往峰后摔去。谢宝一个跃身,倒地抓住风慎衣袖,
却亦被滚石带走。峰后方向木栅虽未如峰前临战这侧修的那般结实,却也皆是山
中大木建造而成。谁知此刻整面木栅遇石便断做数截,连同滚石无数,裹挟着风
谢二人掉落峰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