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古典武俠]战国神魔榜(全文)-15
第三十四章尽付东流
寒山几堵,风依削碎中原路。
秋空一碧无今古。
醉袒貂裘,略记寻呼处。
男儿身手和谁赌?老来猛气还轩举。
人们多少闲狐兔?月黑沙黄,此际偏思汝。
乌云密布,春雷闷响,霍然间下起蒙蒙细雨,蒙昧景象更增添李色尘和婼灵杀伐之前的肃杀之气,而众护卫虽然退出约二十丈远距离,乃感受到双方所散发出来的杀气。
李色尘不亢不卑道:
“阁下以不过三十岁之龄,能跻身‘魔门’五大护法之‘水魔神’实属不易,若能劝说贵门主投效嫪侯爷共谋大业,侯爷必能既往不究。”
婼灵恨声道:
“乳臭未干的毛小子!老夫已近耳顺之年,岂会被你三言二语所蛊惑?身为刺客,一击不中已抱必死之心,就是战死也绝不求饶。那嫪毐居然同意你出来应战,岂不太小看老夫了,难道秦国已无能人?”
李色尘轻抹脸上雨滴,笑吟吟道:
“学无老少,达者为师!阁下所拥有的贵门镇山魔器‘白骨魔镖’就是毁在我的手里,你刚才不是嚷着要报仇吗?”
婼灵闻言先是一呆,转而双眼迸射凌厉杀机,阴阳怪气细声斥喝道:
“好小子!你是……何方神圣?竟能毁了三只‘白骨魔镖’?又敢强行出头前来送死!”
李色尘习惯性地摸抚左臂“玉魔手”,装成一副嘻皮笑脸的表情,用手指着鼻尖,讲话故意像腮边塞了二个胡桃般口齿不清道:
“他奶奶个熊!你的照子也不擦亮一点……本少爷我坐不改姓,行不改名——李色尘是也……也就是‘道门’祖师爷……江湖送我一个浑号叫‘玉魔手’!”
婼灵一见李色尘的举止谈吐,居然是一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模样,一开口就是骂人的脏话,心中就有气;若与这种三流货色过招简直有辱“魔门”尊严,随即怒斥道:
“混帐东西!你这个小瘪三,也敢在本座面前耀武扬威?嫪毐派你这种人来应战,对本座是天大的侮辱,饶你不得!”
婼灵口中怒骂,暗中却已劲凝右掌,凌空随手一攫雨珠,凝聚成一支箭握于掌心,随手一掷,快若闪电直奔李色尘的胸膛而去,双方间距不过一丈,不禁令人暗捏一把冷汗。
李色尘曾吃过这种暗亏,岂会再重蹈覆辙?立即伸掌化爪凝上一层霜气,攫住那支水箭,瞬间化为冰棍,随手往嘴里一送,居然咬得声声脆响。
众护卫见双方一来一往以绝臻玄功暗中较劲,刹那间可能就会要人命,皆睁大眼睛眨也不眨,以免错失如此精彩比斗。
李色尘故意啐出了冰屑,再抹一把嘴,手中拿着剩余半截冰棍揶揄道:
“太难吃了!戾气太重,有一股腥臭的‘气’味,令人难以下咽,你要是不信……就请你自己尝尝!”
李色尘说毕,随即将半截冰棍抛出,若矢箭直射蜡灵而去。
婼灵冷然道:
“雕虫小技,难登大雅之堂,居然敢对本座施展暗器,简直是孔老夫子面前卖文章!”
只见婼灵抬臂轻轻拂出双袖,激出一股凌厉气劲,扑拍得面前五尺的细雨四散,正好迎上那半截射至的冰棍。
“蓬!”
冰棍立即暴开成了冰屑,纷飞乱喷,怎料还有一股无形的力道,令冰屑又集结化网,捷若雷霆罩向婼灵的胸前。
冰屑如网瞬间即至,虽被蜡灵边退边翻袖所划出的一波波气劲给化为乌有,但其双袖已然千疮百孔,也退得十分狼狈。
李色尘施展如此刚中带柔、柔中藏刚的奥妙“寸劲玄功”,确实令人防不胜防,而其故作玩世不恭、放荡不羁地嬉谑之态,诱使婼灵轻敌出丑,更令人佩服其临机应变,智勇双全的做法。
周围观战的一干护卫,人人皆为李色尘一出手就挫败敌方而喝采叫好,声震云霄。
婼灵并不因此而老羞成怒,只是脸色更为阴沉,脱口道:
“好小子!这是道门绝学阴阳并济的‘寸劲玄功’,想不到竟阴寒如斯,如此功夫当世以你为最!你自报名号故作含糊不清,用意就是诱老夫轻敌上当,这般轻浮诡诈实在有失身分,真是侮辱了你道门大家的风范!”
李色尘不以为意笑吟吟道:
“咱们的开山祖师爷讲了一句‘大巧若拙’,小子我可是奉如圭皋;我又学得恩师‘哭虚子’的游戏人间、笑傲风尘的处世之道,偶尔作弄敌人一下,也只有傻瓜才会上当,此举并无伤大雅,反正丢人的不是我!”
婼灵嗤之以鼻道:
“求道者所修持的是泯视生死,进而超凡入圣;不论是非诋誉,期能超脱欲爱;视天地万物与己为一体,天行有常,不为尧存,不为桀亡。论道有体有用:体者元气之不动,用者元气运于天地间;老子主无为,庄子法自然,否则何来老子五千余字‘道德经’,又何来庄周精辟寓言?你李色尘枉为道硕果!”
李色尘眼望蒙蒙细雨,耳闻闷雷频响,见天色已逐渐昏暗,有感而发道:
“雷、霆、雨、露皆是天心!你这个邪魔歪道,竟能堂皇而论庄老之学,令我想起庄周内篇《消遥游》的那头巨鹏神鸟——其翼若垂天之云,搏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,绝云气而负青天的神鸟。我却宁愿做一只纵跃于枝橙之间、自由自在喜乐任我的小雀鸟,内心不知有我或非我而达臻无我。”
婼灵厉喝道:
“小子诡辩!哪有人不做巨鹏宁为小鸟的道理?”
李色尘双眼异采一闪,嘻哈笑道:
“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,这有何不好?你跟我论道的目的不外乎在拖延时间,趁天色蒙昧不清,想混水摸鱼溜之大吉吧?”
婼灵闻言老脸为之一红,而其状似女子的忸怩之态也令人作呕,更教观战的嫪毐视破其心机,厉喝道:
“来人啊!速速举火把照明,别给这个老魔头摸黑溜了!”
包围在外侧的一干护卫,立即点燃火炬,现场立即光明如昼,投射在李、婼二人和大蟒及神獒对峙局面上,气氛显得更为肃杀。
李色尘对婼灵招招手,笑吟吟道:
“来!现在可以大干一场了!我就以‘玉魔手’对付你这个老魔头,你那条烂蛇若教神獒给咬死了,我会拿来炖煮补补身子!”
婼灵厉声道:
“好小子,光耍嘴皮子是没有用的!先宰了你这个‘玉魔手’及那头神獒好为本门争光,至于四周这些护卫,哼!任你千军万马我又何惧!”
婼灵呼唤一声道:“灵儿!”
那条斑烂大蟒立即把头伸展过来,蜡灵跃上蛇头,蛇身霍然耸立而起,足有二层楼高,十分吓人。
婼灵高高在上俯视四周狂笑道:
“我的灵儿张嘴足可吞下一头犊牛,而缠绕力道之大,可将一头老虎轻而易举地缠死,所以光凭你这个臭小子及一头笨狗岂奈我何?”
李色尘在气势上确实逊了一筹,随即挥动左臂“玉魔手”轻抚神獒额头安慰一番,微笑道:
“体大无脑有个屁用?狗一向比蛇还要聪明,更为忠心,是人类的忠实朋友,我相信你能打败那条大蟒蛇!”
神獒突然双眼凶芒四射吠了一声,霍然间人立而起,惊见其体型逐渐长高变大,片晌间化成獒头熊身,体态魁梧足有丈高,双拳擂胸“蓬!蓬!”之声有如捣鼓,面对着大蟒示威挑衅。
李色尘感受到獒头熊身的獒犬浑身魔气森森凌厉迫人,四周护卫见况也为之惊骇哗然。
李色尘哈哈大笑道:
“好啊!‘神獒兽王’当之无愧,有力拔山河之气概!你是神、魔,或妖,都无所谓,反正我生具‘灵眼’见怪不怪,若能搏杀大蟒许你头功!”
婼灵脸色骤变,立即挥动一双为冰屑戳破的烂袖子,从二丈高的蟒首上,以肉眼难察的高速,化作闪电般的长虹,直扑而下。
只闻“噗!”地一吐信响,双袖暴破声中夹带着凌厉劲气,碎布有若漫天飞花细雨,笼罩李色尘而至。
婼灵足下大蟒骤张血盆大口,二丈如鞭蛇身蜿蜒迅速俯冲而下,觊准神獒所化獒头熊身颈脖狂噬而去,而蛇尾翻卷灵活的尾巴粗如巨木,朝李色尘的背部横扫而至。
四周护卫惊见如此险恶的局面,皆替李色尘暗捏一把冷汗。
李色尘收敛嘻笑之态,面对漫天布屑,心知这个蜡灵必藏匿在后,随之而来的攻击,必是他一生功力所聚;问题是倘若闪避,将再难有主动的契机。
李色尘又见大蟒蛇由上而下的攻击气势,灵动婉蜒直扑神獒,并以蛇尾偷偷袭卷而来,可见这条巨蟒晓通人性,和婼灵配合无间,首尾皆是能置人于死的杀着。
李色尘灵机一动,迅速使个鹞子翻身先行躲过蛇尾的横扫,双手随即一抱蛇尾,灌注内力,将其尾端当成武器,旋搅漫天射来的布屑。
蛇尾受制于李色尘的双臂,晃动摆甩欲想挣脱,但被灌注的浑厚内力,随着蛇尾甩动就如气束乱射,立即冲散了漫天布屑。
巨蟒的气势为之一顿,蛇头刚好冲至神獒的面前,就无法再逾越雷池一步。
獒头熊身的神獒暴戾一吼,瞬间高举巨掌,由上而下轰朝蟒头一轰,在巨蟒尾端一被李色尘给施劲搂住之际,蟒身成了笔直状态,刹那间无法闪避这一击,熊掌拍击劲道之大,居然令整颗大泥瓮般的蟒头深陷地面。
神獒力大无穷又深谙搏击之术,与李色尘配合得天衣无缝,令人叫绝。
漫天布屑化之无形,婼灵立即现身,只见他凌空而来,其双掌窜出十道凌厉指劲,道道指劲彷如光束吐吞,化作漫天虚虚实实的幻影,又似水银泻地,激射李色尘而至。
李色尘随手将蛇尾一弃,哈哈一笑,双手采抱日之姿,化掌为指,若抚琴般拨动,瞬间激出丝丝气芒,形成一层又一层的护身网。
“蓬!”地一声如闷雷乍响。
漫天光束与层层气网碰击,爆开璀珣灿烂的烟花,随即化为无形。
李色尘双足陷入地面,屹立不摇,但是婼灵却连翻了三个斛斗方才着地,又颠退数步方止其势,他的内力确实是逊了一筹。
蟒蛇尾部甫一脱离李色尘的掌控,随即飞速翻卷,横扫神獒,虽被其熊臂搂个正着,然而深陷地面昀蛇头却已窜离,并蠕动粗硕的蛇躯,将神獒给缠个死紧,神獒弃蛇尾就蟒首,将蛇颈紧紧掐住,双方翻滚草地缠斗不休。
李色尘趁胜追击,当婼灵刚站稳脚步的一瞬间,“玉魔手”指端于刹那间弹出盈尺长的利刃,迸出真气烁动流转,五道剑芒罩向婼灵的面门,不让他有稍稍喘息的机会。
婼灵一脸惊慌,忙从怀中取出一条六尺长的白骨七节鞭,迎风一晃若龙蛇婉蜒吞吐不定,布下一道又一道的防护网,痛击迎面而至的凌厉剑芒。
“叮叮当当”交鸣脆响,回荡空间。
七节白骨鞭居然为之寸断,却只能挡住四道剑芒,另一道剑芒若箭矢飙射,竟穿破该是没有空隙的鞭网,点上婼灵眉心处——
“当!”居然又发出铁器撞击的脆声。
惊见婼灵俊脸竟然从中裂开,薄如蝉翼的面具飘然分开,露出一副美人瓜子脸,而其眉心竟嵌有一颗指节大的红宝石,瞬间龟裂破碎,原来是宝石救了她一命。
婼灵居然是妙龄女儿身,令人十分错愕。
婼灵眉心原来嵌有宝石处竟然浮现一条“赤炼蛇”的艳红标志,这是“五毒门”最厉害的“追魂蛊”;这也表示蜡灵的地位并不低,令不到五尺之外的李色尘看得十分真确,比她现出女儿身更为震撼莫名!
李色尘双掌扑前,婼灵也迎掌封架,双方十指紧扣,旋迭翻转,看似短兵相接,互较内力之状。
观战的护卫齐声呐喊,为李色尘加油助阵,人人皆认为必然手到擒来。
李色尘瞬间从眉心浮掠一条金色“赤炼蛇”标志立敛,密意传音道:
“你是娘亲的得意弟子?认识我吗?”
婼灵见状惊慌失措就要挣离,却被李色尘传音制止道:
“咱们佯装继续打下去!别露出马脚!”
婼灵回神惊慌传音道:
“少主!几年不见,您长这么大了……奴婢真的认不出来,因为长年潜伏于‘魔门’,所以……”
李色尘知道继续佯装不能再下去,否则一定会让许冲看出破绽,急忙传音道:
“我给你一瓶毒药喂食灵蛇,自有妙用!你快助蛇一臂之力,否则会被神獒给撕裂吞食,有机会再见了!”
李色尘运力将婼灵震开,施妙手从怀中取出一只泥瓶,婼灵机灵地再以双掌拍去,李色尘立即迎封上来,却暗中把毒药交在她的手中,随即大喝一声,将蜡灵整个人高举过头,猛然朝蟒獒交缠的方向抛掷而去。
婼灵故作凄厉狂啸,于半空中喷出一口鲜血,看似已受重创,动作却如行云流水,被抛的去势,忽哨一声打个暗号,猛然攻击神獒。
蟒蛇瞬间翻腾释开神獒,神獒岂会轻易善罢甘休,正待追击蟒蛇,却逢婼灵若一头大鹏迎面扑至,凌厉掌劲迫得神獒翻滚窜离。
蜡灵双足点地再腾掠而起,已然伫立蟒首之上,顺手打开瓶塞将药粉倒进蟒口之内。
李色尘掠至神獒上空,双足站稳其肩,与婼灵踩在蟒首形成了相距一丈的对峙局面。
李色尘冷笑道:
“想不到‘水魔神’竟是一位娇滴滴的女子,你已受重创,今日难逃生天,不如自裁了事,这条大蟒就让馆中食客吃上一顿大餐吧!”
婼灵披头散发再咯一口鲜血,语气阴沉冷然道:
“本座武功虽不如你这个臭小子,但本座杀手锏一出!就要尔等即便是千军万马也要一败涂地!”
李色尘故作不屑讥讽道:
“臭丫头!败军之将还敢言勇?你这个‘魔门’长老已经威风扫地,还敢如此大放厥词!”
婼灵轻跺蟒首阴恻恻道:
“灵儿!给他们点颜色瞧瞧,咱们岂能教人看扁了!”
巨蟒霍然张开血盆大口,喷出一团黑气,腥臭无比,朝李色尘及神獒激射而来。
李色尘故作惊慌大叫道:
“黑气有毒!快避开!”
神獒闻言慌然暴退丈余,闪过那团毒气,毒气逢雨飘落草地,翠绿青草顿时为之枯黄,可见其毒甚剧逢者必死。
婼灵立即驱策大蟒飞速朝湖面窜逃,蟒蛇边走边喷毒雾,吓得包围的护卫四面作鸟兽散,婼灵与巨蟒从容潜入湖中而隐。
神獒缓缓变身恢复原状,许冲及嫪毐慌忙赶过来,见李色尘并无中毒迹象,嫪毐随即下令护卫追击,明知这批护卫在作态表功,却也声势凌人,颇有吓阻敌人之势。
第三十五章棒打鸳鸯
西入秦关口,南瞻驿路连。
彩云生阙下,松树到祠边。
作镇当官道,为雄控大川。
莲峰径上处,仿彿有神仙。
“望波楼”大厅内烛火通明,嫪毐主座,李色尘和许冲作陪,神獒伏于墙角守卫,桌上摆满丰肴庆功。
嫪毐踌躇满志,纵声大笑举樽道:
“今晚小尘经此一役,真是替本侯露脸了!往后‘魔门’难以在秦境立足,是咱们最大的胜利!”
李色尘叹声自责,作揖请罪道:
“小尘未能搏杀刺客‘水魔神’,反得侯爷赞誉有加,实在有愧!若不是许老哥的神獒与大蟒对阵,小尘早就死于非命了!”
话毕,只见神獒过来对着李色尘亲匿地舔其手掌示好,又乖乖地蹲伏许冲身侧。
许冲笑呵呵道:
“此话不假!婼灵若不是偷袭,再多一会儿功夫巨蟒就会被神獒给撕裂了;然而那条巨蟒也绝非凡间俗物,若与婼灵合击,除非陆地神仙之流,否则难以逃生。”
嫪毐余悸犹存道:
“想不到巨蟒竟能吐毒雾,绿草随即枯死可见毒性之强,此毒若是沾身岂不是当场暴毙?小尘和神獒能全身而退,算是大幸了!”
许冲点点头,沉吟道:
“一般蟒类并无毒性,而斑灿蛇类皆有巨毒,但通常毒液是藏于腮边毒囊,在毒牙噬咬猎物时注射而出,而这条大蟒却能凝聚毒液从口中喷出,使人防不胜防。假如它一开始就朝小老弟及神獒喷射毒雾,他们早就死了,为何在人、蟒逃命时才施展出来,令人费解!”
李色尘不动声色微笑道:
“江湖中人个个都会暗藏保命绝学,这条巨蟒不外如是,若一开始就将毒囊里的毒液喷完,就算我被毒毙了,尚有老哥哥迎头痛击,那它还能靠什么绝活逃命?”
合情合理的解释,又暗中夸赞许冲,令其洋洋得意道:
“小老弟,你若不幸被毒毙,我乃是‘妖门’总护法,当然会杀婼灵及那条巨蟒为你报仇,才不枉你我相识一场!”
李色尘捧樽先干为敬,许冲也回了一樽示礼,嫪毐陪饮之后,忧心忡忡轻叹道:
“根据本侯的密探呈报,江湖百家之中以‘五毒门’最擅长施毒,也是这几年来才新兴的派门,而其行事诡秘,心狠手辣从不留活口,连大小牲畜都毒绝了,所以查不出其来龙去脉,更是当今武林人人闻之色变的神秘门派。今日如果是‘五毒门’前来行刺,本侯纵有千军万马保护,可能也难逃毒手!”
许冲脸色浮现一丝恐惧,叹然道:
“侯爷确实对江湖动态皆能明察秋毫!本门掌教‘妖王’早已命令教下弟子们注意‘五毒门’在江湖上的动态,而每次赶到凶案现场皆无一人能幸免其难,只查出了这个诡秘门派以赤炼蛇、娱蚣、蜘蛛、蝙蝠、毒蝎为标志而已。”
李色尘故作啧啧称奇状,问道:
“老哥哥,‘五毒门’不过是新崛起的门派,真有如此厉害吗?但既然连侯爷及‘妖王’都查不出他们的来历,就不必害怕吕不韦会跟他们搭上线,所以也就威胁不到侯爷的安全了。”
嫪毐又轻叹道:
“本侯若能和‘五毒门’搭上线,就算得花费再大的钜资也要请他们杀了吕不韦,可惜旗下无人能办此事,真不知如何是好?”
李色尘微笑道:
“侯爷,毒药固然厉害,却是死物,一定得利用媒介传播才能要命,平常饮食只要用一根银针就能试出有毒与否,或者干脆找个试毒人常随左右,即可保安泰。”
许冲大表赞同,却另有见地道:
“小老弟,侯爷是万乘之尊,自有人会打理其生活起居,然而咱们可是江湖人,若被‘五毒门’盯上了,得小心翼翼,令人防不胜防,所以这种门派少惹为妙。不如这样,你在江湖上算是个陌生面孔,一有机会可以为侯爷查采‘五毒门’的虚实,他们若能暗中帮忙,更能确保侯爷大业!”
嫪毐乐呵呵道:
“许老所书极是!小尘可得帮这个大忙,本侯就可高枕无忧了!”
李色尘顺水推舟微笑道:
“恭敬不如从命!小尘本该效劳。”
许冲转了话题问道:
“侯爷,咱们何时回咸阳城?”
嫪毐望了李色尘一眼微笑道:
“小尘,明天跟本侯回府吧?本侯尚有要事与你商量。”
李色尘心中自有盘算,道:
“侯爷,小尘建议你我之间,应该保持若即若离之态,先让我游走豪门各家打出知名度,才好暗中协助侯爷,不会教人起疑您我的特殊关系。”
嫪毐略微沉思一下,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递给李色尘,道:
“好!你讲得很有道理。这块令牌在咸阳城很有份量,那些大小官吏还得买帐,很管用的!”
李色尘毫不客气地收妥,作揖称谢道:
“小尘知道了!所谓民不与官斗,这块令牌确实可免去许多麻烦。”
嫪毐打个哈欠道:
“累了一天,本侯要安歇了,两位自便吧!”
李、许两人护送嫪毐上楼安歇,并在其左右房间分别住下,那头神獒就伏卧于走道上戒备。
李色尘和衣上床打算就寝,房门忽然被推开,竟是那头神獒蹑足进来,摇着尾巴向他示好。
李色尘讶异问道:
“神獒,是否发现了异状?”
神獒突然口吐人语道:
“小尘!‘水魔神’婼灵逃之夭夭已不知所踪,今晚不会再来偷袭侯爷了,我有事问你,到外面草地上说话!”
李色尘虽知神獒能变化成魔兽,却不知居然还能讲人话,被它吓了一跳惊颤颤脱口道:
“我的妈呀!你突然蹦出人话……这会吓死人的!”
神獒裂嘴伸舌一舔鼻尖道:
“小尘别装傻了!凭你的聪明才智,早就料到‘许冲’只是个代号而已,本座才是许冲的主人。”
李色尘笑吟吟道:
“老哥哥睿智!实不相瞒,小尘从侯爷口中得知您那个仆人已经换了几次,料想其中大有蹊跷,却万万料不到您竟会讲人话!”
神獒霍然立身推开窗户,纵身一跃而出,李色尘随即紧跟其后不敢怠慢。
草地上有一队夜巡护卫经过,见是李色尘溜獒散步,远远地行礼表示尊敬之意,却不敢靠近打扰。
巡逻队伍一过,四下无人,李色尘谨慎地问道:
“老哥哥,您找我出来,想问些什么事?”
神獒双眼疑惑地瞪着李色尘的左臂问道:
“小老弟,你与蜡灵对阵施展‘玉魔手’时,整条手臂魔气森森灵光四射,而你的脸庞却显露神威赫赫一副不可侵犯之态,可见已练就‘灵眼’能视灵异。自古神魔不两立,为何你竟能集神、魔灵气于一身?”
李色尘原本担心暗助婼灵之事,被神獒给看穿,经它这么一说始放下心来微笑道:
“老哥哥,我的‘灵眼’是与生俱来的,并非修练而成,这只‘玉魔手’亦同,我确实无法回答您的问题。”
神獒沉吟一下道:
“这种离奇古怪异事我相信!老哥哥我源出西域,从‘商朝’开始就跟随主人‘妖王’服侍于‘纣王’身边,差一点就被周文王旗下‘姜太公’给杀了封神;而‘妖门’与‘魔门’本是一体,因为主人和‘魔门’掌教‘梦魇搜魂’赤千里本是同门师兄弟,妖、魔因故分家千年互不往来。老哥哥告诉你这个秘辛的目的,就是认定你原本是‘魔门’一份子而不自知,若有机会能撮合双方,就能无敌于天下了!”
李色尘故作惊讶道:
“老哥哥,您竟有千余年的道行?为何仍是神獒而不能变化人身?而我是‘道门’祖师‘哭虚子’的徒弟,绝非‘魔门’的一份子,您看错了!”
神獒沉声道:
“老哥哥自有苦衷,不便告知。但若真的对你看错了眼,就把眼珠子挖出来自嚼吞咽!你虽然年纪轻轻,但宿世必大有来头,只是你尚未启灵观照前世因果而已,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真相!”
李色尘闻言内心一瞿,却不动声色,轻叹道:
“老哥哥,侯爷助我开创‘剑尘门’欲与百家争锋,现在看来光是与尔等妖、魔两门就难以一较高下了,更遑论鬼、怪两门及各大门派皆颇具实力,小尘真是独木难撑呀!”
神獒摇头道:
“小尘,人寿虽然有限却易大成,所谓神仙皆是凡人做,只怕凡人心不坚!又谓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;当然是成魔之后才能为所欲为。你的机缘若到,别说是神仙,就是玉皇大帝‘帝释恒因’也会臣服在你脚底下。”
李色尘苦笑道:
“此话太抬举小弟了!以后‘剑尘门’若得您多加关照,就谢天谢地了,您所说的这些遥不可及之事,小弟绝不敢妄想能一步登天!”
神獒转了话题道:
“小老弟,此事暂搁一旁不提了!今夜找你出来还另有用意。”
李色尘恭身作揖道:
“您请说!”
神獒双眼透出杀机道:
“小老弟!鬼门‘银发鬼君’陈瑞泉,拨动琵琶暗通‘水魔神’婼灵刺杀侯爷,我打算趁其不备将他宰了,你意下如何?”
李色尘眉间一挑,暗忖神獒确非等闲之辈,已知陈瑞泉在暗中搞鬼,欲将他一举狙杀,心生一计转圜道:
“老哥哥,鬼君陈瑞泉的母亲‘瑟仙’瑞飞凤,乃是与您并列当今武林仅存的几位世外高手之一,若杀了他,会惹来无穷的后患,所以老哥哥可要三思而行。”
神獒深思一会儿冷笑道:
“小老弟!莫非你怕了?”
李色尘不亢不卑道:
“老哥哥!咱们若联手杀了鬼君陈瑞泉,虽然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,但他现时在‘聚贤馆’做客,所以侯爷还是脱不了关系,更会加深侯爷与吕不韦的冲突,这是打草惊蛇的不智举动;但假如咱们藉机去质问一番,杀一杀‘鬼门’的锐气,却无不可!”
神獒双眼异采一闪,笑吟吟道:
“小老弟果然智勇双全,并非只是个光逞匹夫之勇的小伙子,老哥哥是想试探一下你的看法而已,就凭陈瑞泉一个人还需要你我联手吗?”
李色尘闻言松了一口气,暗忖这头妖獒的心机颇为深沉,还得小心应付才行,立即佯装谦卑作揖道:
“老哥哥,小弟一切以您马首是瞻,任凭差遣!”
神獒点头微笑道:
“小老弟不愧是侯爷所器重的要角,你我以后有很多合作的机会,绝不会让你吃亏。走吧!我感觉出陈瑞泉对你有一种莫名的敌视,就由你去挫一挫他的锐气,我从旁掠阵!”
李色尘望着神獒快速奔去的背影,暗骂自己糊涂:
“它奶奶个熊!不知其藏了什么心眼?我好像是赶鸭子上架不去不行了……见机行事再说吧!”
李色尘边想边紧追在后而去。
东厢一座贵宾居住的独栋楼阁,四周有置火盆照明,警卫森严。
李色尘和神獒一到,立即遣散所有警卫。
神獒抬头望着楼阁,双眼一抹诡谲异采,冷笑道:
“小老弟,你得先激怒鬼君陈瑞泉动手,我躲在一旁观战……你若不敌,我会突击而出,杀他个措手不及……”
李色尘闻言疑窦丛生,暗忖神獒居然不愿在场,不知它会玩出什么把戏,但也只好顺其意道:
“老哥哥,您法眼如炬,鬼君陈瑞泉确实曾与小弟有点小过节,要对他挑衅太容易了,请您藏匿暗处观戏就行,我还不至于会输给他!”
神獒立即起脚踢飞一颗石子,击中三楼窗户,随即掠至厢房侧边一角藏匿起来。
三楼窗户乍开,只见陈瑞泉手抱琵琶飞掠而出,飘然落地,见只有李色尘一人在场,其余警卫均已撤离,脸色阴晴不定,冷然道:
“李掌门,你三更半夜造访,却投石问路而不堂皇入室,不但有失风度而且大不敬,不知居心何在?”
李色尘开门见山道:
“阁下以弹奏琵琶为号,暴露侯爷的位置,好教杀手前来行剌,你别以为就能瞒天过海,我是专程来找你算这笔帐,又何需对你客气?”
陈瑞泉老脸一红怒斥道:
“臭小子!老夫见黄昏美景有感,即兴弹奏音律自娱,你非我辈知音,岂能懂得如此雅兴?欲加之罪何患无辞!”
李色尘双手插腰,冷笑道:
“臭老鬼!一般弹奏哪需要运足内力?扰得湖波荡漾鱼群乱窜,这分明是暗通‘水魔神’来袭的信号,我差点就被你害死,此仇不报非君子!”
陈瑞泉闻言老羞成怒,新仇旧恨涌上心头,暴跳如雷斥喝道:
“臭小子!你我同是嫪侯爷的客人,你有何资格来诬我通敌?若传到侯爷耳边教我如何做人!”
李色尘冷嘲热讽道:
“你与‘琵琶精’相恋,背宗忘祖,自称‘银发鬼君’,滥杀无辜,根本不是人!不值得本掌门尊敬!”
利刃割体疮犹合,言语伤人吃不消!
这几句话确实击中其痛处,使得陈瑞泉怒发冲冠,一头银发如瀑飞扬,就要动手;他手中琵琶突然出声喝止道:
“夫君!暂息雷霆之怒,那个臭小子摆明着挑衅,别被激怒而乱了分寸;你我联手合击杀他,看嫪毐能奈我何!”
鬼君陈瑞泉确非等闲之辈,闻言立即收敛怒容,在琵琶柄中拔出了爱妻“妖剑”,阴恻恻道:
“梅英!这小子阴险诡诈,曾施毒让你受伤,你可得小心应付,以免重蹈覆辙!”
“妖剑”的女人头突然激射出一股轻烟,瞬间凝聚成一名仪态万千的女人模样,随即探手握剑,冷然道:
“夫君!有了前车之鉴,妾身绝不给他再有机会触摸到我的头,我的魔魂出窍幻化成体,看他能拿我怎么样,但你得小心其‘玉魔手’……”
李色尘不敢小觑他们,暗中凝劲蓄势以待,却故作轻松道:
“嗯,冬天雪梅有坚毅不拔、傲视群芳、英气勃勃之丽姿,‘梅英’这两个字虽然取得脱俗风雅,但落在一柄‘琵琶妖剑’的身上,竟与人类卿卿我我,太过不伦不类了!”
“妖剑”梅英所化的朦胧身体,闻言妖气大炽,杀气腾腾地持剑腾身而出,快若流星,笔直飞击李色尘的胸膛而来,恨不得将他一剑穿心,方泄其盛怒。
原来“妖剑”梅英比陈瑞泉更为暴戾,经不起李色尘的三言二语一激,猝然动手,吓得陈瑞泉护妻心切,立即凝劲贯透四条琵琶丝弦,弦线如刃,暴长六尺弹射而出。
李色尘轻喝道:
“来得好快!贤伉俪果然心神灵魄一体,默契十足!但尔等找错了对象,本掌门就让你们知道我‘玉魔手’的厉害!”
语出同时,李色尘变化几个身法,望之在前,忽焉在后,瞬间闪过这对夫妻的凌厉合击。
梅英持着锐利剑刃刚从李色尘胸前飙刺而过,李色尘立即挥拳轰拍而去,怎料掼伸右掌击在朦胧气团女体上,就如疾风吹散轻烟般泄开,然而散开的烟气,竟然又凝聚成体,分毫不伤。
李色尘“玉魔手”弹出如刃五指,拨弄飞击而来的琵琶弦线,将四弦撮成一团,猛然一带,便将陈瑞泉抱着琵琶的身体,往前踉跄地颠仆了几步,方才稳住。
这是大好制敌的契机,李色尘右掌迅速一旋,往陈瑞泉的面前拍击而去,若拍实了,必然脑袋开花当场猝死。
陈瑞泉虽一时失足,却非泛泛之辈,急忙将怀中琵琶捧架而出,硬生生地封住李色尘右掌的凌厉一击。
“蓬!”劲气四逸,刮得置于四隅火盆中的炭火“劈啪”燃爆,火势更旺。
梅英趁此机会,仗剑在李色尘的背后直劈,欲抢救陈瑞泉。
李色尘好像后脑长了眼睛,负于背部的‘玉魔手’早已将浑身真气凝聚在五指上,全赖气机感应,以违反人体展臂的常态,玄之又玄的角度,迅速地攫住“妖剑”刃锋,再使个如飞轮般的大旋转,带著“妖剑”抛向刚稳住脚步的陈瑞泉。
气势如虹,磅礴凌厉,此招融合了李色尘及梅英的浑厚内力,连藏匿防火巷中的神獒看了自料也不敢轻攫其锋。
陈瑞泉吓得魂飞魄散,忙又故技重施,双臂高举琵琶,欲迎架“妖剑”雷霆电击般地一劈!
“咔嚓!”
琵琶琴身为之裂开一道剑痕,居然没有被劈成两半,可见这琵琶古琴确非凡品。
“妖剑”却弹飞半空中。
李色尘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战略奏效,令暗中偷窥的神獒,也不得不赞叹其用招之妙,让他们夫妻自相残杀。
琵琶体骤生裂痕,飘浮于半空中的“琵琶精”梅英,好似已身中一剑般凄厉惨叫,化为一股轻烟,迅速钻进了“妖剑”人头剑柄之中而隐。
陈瑞泉看见爱妻“琵琶妖剑”重创,比杀死他还要痛苦,随之凄厉狂吼一声:“梅英!别死啊——”
陈瑞泉情急得银发如瀑乱飞,腾身半空中欲抢救那柄坠落的“妖剑”,忽见一团黑影从角落中飞窜而出,早先一步抢走了“妖剑”!
只见神獒嘴中紧咬着剑刃,而剑柄上的女人头突然张口,有气无力地哀声道:
“夫君快逃……你非我师兄‘神獒兽王’的敌手……妾身并无生命之忧……快请掌门‘鬼录’出山营救……”
李色尘闻言震撼当场!原来“琵琶妖剑”梅英是神獒许冲的师妹,自己却被神獒所利用,居然拆散了这对人、妖夫妻至死不渝的恋情。
“它奶奶个熊!真是缺德带冒泡!这下子与‘鬼门’结下了大梁子……”李色尘暗骂自己,却又得一脸陪笑,感到窝囊极了。
陈瑞泉急得睚皆俱裂,若一头发狂的野兽般擂捶胸膛凄厉大叫道:
“我爱妻若有毫发之伤,掌门‘鬼录’会尽倾‘鬼门’数万弟子众,跟尔等没完没了……”
陈瑞泉抱紧琵琶转身飞掠而逝,但其断断续续的凄厉哀嚎声音,仍然回荡数十里,令人闻声为之鼻酸。
神獒把剑弃于地上,轻声道:
“师妹,你又何苦痴恋这个凡人?你是妖类并非鬼魂,为何与‘鬼录’沆瀣一气?师尊他老人家时常问起你的下落,师兄我迟迟不敢提起此事,否则他老人家早就亲自找上‘鬼门’要人了,若让师尊知道了真相,你岂不是要遭殃了?”
剑柄上的女人头骤张双眸,透出一股怨毒的凄厉眼神,声色俱厉道:
“要你管……我绝不会喜欢你这头卑鄙无耻的畜牲……”话毕,女人头立即合闭双眸不再讲话了。
李色尘一呆,这柄“琵琶妖剑”梅英的几句话,就道尽了神獒对她的暗恋心思,真是令人感慨万千,不论任何残暴的妖魔鬼怪,都有其不可告人的感情面。
神獒尴尬地望着李色尘道:
“小兄弟,你这份人情,老哥哥我不会忘记。”
话毕,神獒含著“妖剑”,高兴地快速离去,李色尘望之兴叹,有点同情这对人、妖夫妻的不幸遭遇。
隔日清晨,李色尘送别嫪毐及“神獒兽王”许冲离开“聚贤馆”,对着颜北辰和虹萤欣然道:
“陪着侯爷比打一架还累人!咱们收拾包裹离开这里吧!听说‘咸阳城’十分繁华,就由虹萤带路玩个痛快吧!”
虹萤闻言雀跃欢笑,飞奔而去整理衣物,李色尘和颜北辰相视大笑,随即迈开脚步而去。
第三十六章何方神圣
翡翠巢南海,雄雌珠树林。
何知美人意,骄爱比黄金?
杀身炎州里,委羽玉堂阴。
旖旎光首饰,葳蕤烂锦衾。
岂不在遐远?虞罗忽见寻。
多材信为累,叹息此珍禽。
虞罗:虞人的罗网。虞人是古代掌管山泽苑囿的官吏。
“咸阳城”由西向东为渭河横贯而过,沿河两畔商店云集,人潮如织,熙熙攘攘如过江之鲫。
虹萤带着李色尘及颜北辰畅游大街,到了中午时分皆感饥肠辘辘,望着一家颇具规模的饭馆,名叫“玉食堂”,立即进门找个桌面坐定,堂倌忙来招呼点餐。
李色尘环顾四周十分宽敞,几十个桌面快坐满了人,唯靠窗处独留下三张桌子,并在一块不卖了。
颜北辰也注意到这种怪事,忙向虹萤问道:
“主母,这三张桌子空摆着,有人进门却给堂倌给拦住不卖,哪有店家生意上门不做的道理?”
李色尘也好奇问道:
“是呀,一般普通饭馆先来者先就席,本就是常规,有钱的大爷们若早来定席,先给订金,这桌面上会摆着定席者的大名,也是常规;但这三张桌面空无一物,且并在一起,确实有违常理。”
虹萤微笑道:
“妾身常居侯府,偶而会来大街闲逛一回,很少在外用餐,咱们等堂倌送菜上桌,一问之下不就清楚了?”
一会儿功夫堂倌端菜上桌,颜北辰抢先问道:
“堂倌,右边空了三张桌面,是干什么用的?”
堂倌见这二男一女穿着华丽,随即哈腰作揖道:
“回大爷!这三张桌面,是本食堂特意留置不卖的。”
李色尘讶异道:
“食堂开门做生意,都巴不得高朋满座,哪有空置不卖的怪事?”
堂倌见李色尘气宇轩昂,更为巴结道:
“大爷,您是外地来的吧?或者不是本食堂的常客,才会有此一问。最近本食堂聘有一位‘说书’的窦先生,固定时间在这里讲故事。他说书的内容精采丰富,可以从盘古讲到现代,所以本食堂一到‘说书’的时间,就高朋满座了。”话毕,跑堂小二立即忙活去了。
原来是这么个新鲜事,李色尘、颜北辰、虹萤开始用餐,也想见识一下“说书”人,到底在讲些什么故事。
不到盏茶时间,只见一位鬓角苍白的老儒生和一名年约十五岁左右的小伙子进门,小伙子手中拎着一个小布包迅速就位,老儒生忙向熟客作揖打招呼,不少熟客也笑吟吟地挥手致意,可见老儒生在这里颇有人气。
老儒生来到空桌,而小伙子却慢条斯理地先从小布包里取出了一捆竹简摊开桌面,再取出二块约尺来长的竹板,竹板头穿个小孔用细绳系绑,最后拿出一块约巴掌大长方形的乌亮木块。
一名食客兴高采烈大叫道:
“窦通!今天你又有什么精采的故事要讲?我可是携家带眷来捧场的喔!你那个孙子窦明可得要耍耍绝活娱娱众人,本大爷自有赏!”
老儒生笑呵呵道:
“王大爷,今天要讲一些飞檐走壁的江湖奇人轶事,保证精采绝伦,让大家增添见闻!”
满堂食客中有不少年轻游侠儿,立即鼓掌叫好,所有的客倌也随之鼓掌应和,可见老儒生颇受欢迎。
这也难怪,有学问的读书人,在民间易得老百姓的尊敬。
李色尘见那老儒生窦通,虽然看似弱不禁风,但一进门的步伐十分稳健,尤其双眼炯炯有神,视人若鹰隼锐利,好似能看透人心般,暗忖此人定非泛泛之辈。
其孙窦明虽身高不足五尺,却颇为精壮,尤其是一副天真无邪的娃娃脸,更是讨人喜欢。
窦通突然跳上桌面高举双掌制止群众喧哗,右手执着那二块拍板,即兴摇晃,“啪!啪!”之声清脆作响,边唱边说道:
“江湖最近堀起‘玉魔手’!拳打鬼门血魅鬼,脚踏妖门老树妖,一拳一脚杀无赦,其人神功魔难测,亦正亦邪鬼神惊,开创‘剑尘门’立威……”
窦通边说边唱,其孙窦明也跳上桌面,一会儿披头散发扮鬼,又忽尔扮妖,配合著窦通右手拍板快慢有序的节奏,腾出左手化爪,令人一见即知代表“玉魔手”,状似攻击窦明的凌厉模样;而窦明猛翻几个斛斗佯装受伤,手脚俐落中骤显滑稽鬼怪的高难度动作,赢得了满堂喝采。
爷孙俩唱作俱佳,表演功夫一流,尤其窦通的唱腔声调柔中带刚,绵绵不绝中急剧转折忽高忽低,绕梁回荡;而拍板的轻重快慢节奏,随着故事情节敲响,声声悦耳,紧紧扣住群众的心弦,更增添说书的气氛,令人听得如醉如痴。
颜北辰听得拍案叫绝,对着李色尘轻声道:
“主公!想不到您的事迹被这位窦先生编成了故事,加上其孙这么表演,真是将您说绝了!”
李色尘啼笑皆非尴尬道:
“他们讲得太夸张了,所谓人怕出名猪怕肥,这么一来,麻烦事就多了。而这祖孙俩都是练家子,尤其是老儒生的浑厚内力,绝不能等闲视之!”
虹萤抿嘴吃笑道:
“李郎,您的‘剑尘门’虽才初现江湖,但由这窦通编成故事流传坊间,当然很快就能成名,轰动武林;如此夸张又免费替您打响知名度,咱们何乐不为?这可真令百家门派羡煞了!”
李色尘搓揉脸颊苦笑道:
“说书的口无遮拦,夸大其辞,令人羡煞的背后,却是妒嫉死了,也隐藏着无穷的麻烦及杀机。”
虹萤不以为然道:
“李郎,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,一切顺其自然。反正开山立派闯荡江湖,争的就是一口气,如今被他们爷孙俩这么渲染,扬名立万的目的就达到了。”
颜北辰拍胸喝好道:
“主母所言极是!水来土掩,兵来将挡,而‘降国村’数以万计的奴兵,就是您的后盾,这种声势并不输给武林十大名家,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!”
李色尘笑骂道:
“兵贵在精、将贵在勇!咱们如果再不加把劲厉兵秣马,人再多折损得越快,若让弟兄们死伤累累,我怎么对得起其家人!”
虹萤嫣然道:
“李郎多虑了!众志成城、万众一心,就是世间上最犀利的武器;所谓猛虎难敌猴群,况且村中奴兵个个精壮,人人忠诚不怕死,才是‘剑尘门’雄厚的资本,放眼天下无人能比!”
颜北辰激动道:
“对!奴兵们横竖都是贱命一条,战死远比被折磨死要来得光荣,如今主公给予我们尊严,这股士气凝聚力量,若洪峰澎湃奔腾,万山难挡,人人跃跃欲试,就等主公一声令下,就不信有打不败的敌人!”
李色尘感动道:
“好!先将咱们的‘猎魔士’训练成军,就可以与武林中的邪门大派魔、妖、鬼、怪对敌,和各大名门正派并驾齐驱,方显‘剑尘门’威风。”
话说到这里,只见窦通及窦明跳下桌面,而窦通高举惊堂木一拍“啪!”声大响,令听得痴迷的观众惊醒回神。
窦通随即作揖扬声道:
“各位父老兄弟姊妹们!上半场说到这里结束,让老头子休息一下,趁喝口茶水的时间,请大家打赏个零钱!”
话毕,窦明双手提着那只小布袋,穿梭于食客之间,食客们也自动把铜钱丢进布袋中打赏;旁看不出赏钱的多寡,足见老儒生深谙人性,不让赏钱少者在面子上难堪。
窦明提着小布袋来到李色尘桌前,虹萤立即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毫不迟疑地丢进布袋中;这锭银子足够让普通一家人,过一个月的生活,出手算是大方的。
窦明眼睛一亮,跑到老儒生窦通耳畔轻说了几句,窦通正在喝茶,忙放下茶碗走到李色尘桌前作揖致谢道:
“请问各位尊姓大名?恕老头子眼拙,三位客倌不常见,赏钱却如此大方,教老头子受之有愧,特来道谢!”
虹萤抢先夸赞道:
“窦先生和令孙唱作俱佳!又通晓江湖轶事,值得奖赏。妾身姓虹,相公姓李,这位是颜大哥,如此称呼就行了!”
窦通连忙作揖叙礼道:
“贤伉俪郎才女貌天生一对,这位李大爷英气勃勃,未来前途不可限量。”虽是门面的客套话,却令人十分受用。
李色尘礼貌性地作揖回礼,尚未开口,怎料虹萤抢说道:
“窦先生!你认识江湖中新崛起的‘玉魔手’吗?要不然怎能讲得如此活灵活现,令人听得如痴如醉?”
窦通浅然一笑,并没有回答,虹萤俏皮地一指李色尘,李色尘脸色紧绷误以为要暴露出其身分,岂料虹萤又指向颜北辰,笑容可掬道:
“窦先生,这位颜大哥您认识吗?”
颜北辰脸色一呆,不知这虹萤怎会把矛头指向自己?
窦通立即作揖道:
“老头子不认识这位英雄,姑娘为何有此一问?”
虹萤抿嘴吃笑道:
“这位颜大哥就是‘玉魔手’的好朋友,窦先生真的不认识?可见你对‘玉魔手’并非十分了解。”
窦通闻言一愕,脸色表情十分复杂,忽尔喘了一口大气,一指李色尘惊颤问道:
“阁下……莫非就是‘玉魔手’本人?”
李色尘闻言为之一呆,刹那间灵机一动,指着颜北辰道:
“颜大哥确是‘玉魔手’的好朋友,但在下却无缘认识侠踪,只能听听颜大哥细说‘玉魔手’是何等的英雄人物而已。”
窦通略带失望地看着颜北辰轻声道:
“颜壮士,不知您出身何地?居住何方?”
颜北辰心直口快道:
“窦先生,颜某是‘齐国’人,现住城东渭河南畔的‘降国村’,如今得个‘公士’的小小官阶,不足挂齿!”
窦通肃然恭敬作揖道:
“这就是了!听说‘玉魔手’出身‘降国村’内的‘齐区’,也是由一名奴兵起家,颜壮士若从一名奴兵晋升为‘公士’战士,是破天荒的荣耀,并没有欺骗老头子,我相信你。”
颜北辰连忙作揖回礼道:
“这全是‘玉魔手’掌门人的恩赐!颜某惭愧!”
窦通微笑道:
“颜壮士称呼‘玉魔手’为掌门人,老头子更加笃定您的身分了!老头子若是有幸,尚请颜壮士引见贵掌门人。”
李色尘好奇心大炽打岔道:
“窦先生,您说的故事为何会以‘玉魔手’为题裁?莫非您是他的长辈,对他如此了解。”
窦通故意卖个关子微笑道:
“天机不可泄漏!老头子是跑江湖靠耍嘴皮子赚钱的,如此重要机密岂可轻易告人?”
说的也是!李色尘和虹萤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,而颜北辰却是一头雾水,当窦通还要攀交情的时候,其孙窦明赶来催道:
“爷爷!您耽搁太久了,客倌们已经等得不耐烦,请您快说书吧!”
窦通忙向李色尘、颜北辰、虹萤作揖为礼,回席跳上桌面敲响拍板,又鼓起三寸不烂之舌,将“玉魔手”的故事讲得天花乱坠,赢得了满堂喝采。
虹萤在桌底下轻触李色尘臀部,笑吟吟道:
“李郎,这个窦老头您认识吗?”
李色尘摇头表示不认识,而虹萤愈发好奇问道:
“这个窦老头,为何会对您如此了解,令人觉得有点高深莫测,咱们不妨先探个底,再见机行事吧!”
李色尘习惯性地轻抚左臂,微笑道:
“窦老头一身并无邪气,看似个正派人物,反正咱们闲着也是闲着,就探探他的底吧!”
颜北辰总算听明白二人的用意,指着鼻尖自嘲道:
“主公,就由我来当饵,说不定能钓到一串大鱼,如果下锅一炒保证什么口味都出来了!”
李色尘轻拍其肩,笑呵呵道:
“颜大哥小心点,说不定你这个饵被大鱼给吞了,连鱼儿长得什么模样都不晓得,岂不冤枉!”
颜北辰故作不悦状,指着自己的鼻尖道:
“我真有这么糟吗?我若被人给吞了,主公您的颜面摆在哪儿?所以说喽!我自告奋勇,有您在一旁暗中保护着,我当然天不怕地不怕了!”
李色尘和虹萤相视哈哈大笑后,虹萤把银两往桌面一搁,随即互相挽臂亲蜜地离开食堂而去。
颜北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,叹然道:
“唉!这种说干就干、剑及履及的气势,我学一辈子也不会!”
颜北辰留在食堂看着窦通爷孙俩一搭一档的精采说书表演,注意力却不在此,整个心思已全放在如何当饵钓鱼的角色上。